勇往直前的小米媽媽:原住民傳統作物的保種與復耕

勇往直前的小米媽媽:原住民傳統作物的保種與復耕

文|張宇忻

在台灣談到原住民的傳統作物,最廣為人知的非小米莫屬。在新竹縣尖石鄉的泰雅族部落-田埔,芭翁被大家稱為小米媽媽。當地農業以敏豆、黑柿蕃茄、青椒等經濟作物為大宗,芭翁老師每年卻種下約40種的小米。


小米田在颱風季來臨前已收成,芭翁老師指著遠方的竹林說明泰雅族輪耕的傳統(來源:王章逸)

芭翁老師在2016年初開始復耕小米,主要是在一趟旅程中受到啟發。在臺北醫學大學林益仁老師的邀請下遠赴不丹,參加了「國際生態農夫結盟會議」。在那裡她聽到其他國家的小農,如何透過農業、保種,爭取土地及文化自主,並為極端氣候盡一份力。

為了讓小米不只是種出來,而能延伸出更多意義,也讓更多人認識原鄉農業及文化,芭翁老師在內幾位尖石鄉農夫,和林益仁老師的團隊組成「小米方舟」團隊。為了讓更多人品嚐到原鄉小米的滋味,他們和食品廠商合作,研發各式加工品;為了記錄與推廣更多小米相關的傳統文化,他們和耆老訪談、辦理走讀活動;為了瞭解原住民飲食背後的發酵科學,亦與科學教育館合作,進行研究和策展。


小米方舟和食品廠合作,運用芭翁老師種出來的小米、傻瓜農夫夏禾的酵素雞蛋做成可口蛋卷(來源:小米方舟臉書)

從與竹子輪作到九宮格裡的小米

在日本人尚未引進旱稻、國民政府未鼓勵原住民轉作經濟作物以前,小米是泰雅族人的重要主食之一。根據過去族人游耕、燒墾的傳統,當小米種了2-3年後,若發現地力不足、準備遷移時,就會將小米田整理好,改種竹子和赤楊木。

相較於傳統輪耕、混種,如今為了讓土地使用、田間管理更具效率,芭翁老師把耕地劃分出許多小格子,每個格子大約1平方公尺,裡面種下單一品系的小米。雖然小米的生長速度有些微差異,但疏苗、除草、趕鳥這些工作倒是可以一併進行。有些小米收得早,芭翁老師會把握時間在閒置土地種下玉米、地瓜等作物。耕地面積雖然不大,但在她的巧思規劃下,環境井然有序又不失生態多元性。

保種不只是保存而已,重點在於持續耕耘

然而我們不解的是,保種不就是把種子保存下來就好嗎?為什麼要每年耕種呢?芭翁老師說種子要保持活性,就是要不斷耕種。尤其近年來氣候越趨極端,50年前的種子,不一定能適應得了現在的環境條件。所以最好的保種方式就是持續種植,而且不使用肥料、農藥,也不進行灌溉,如此才能讓小米發展出良好的適應力與生命力。


芭翁老師拿出竹製趕鳥器,示範如何以敲擊聲響趕走貪食的鳥兒(來源:王章逸)

而小米種下後,間拔(疏苗)、除草、趕鳥,每個步驟都是確保小米質量的重要環節。其中趕鳥就是小米穗逐漸成熟後,最煩人的工作,芭翁老師有時會將這神聖的任務,交給體力過剩的孫子。「鳥很聰明呢,這邊趕完、去那邊。」連還在讀國小的孫子也忍不住抱怨。

從小米認識泰雅族飲食文化

泰雅族主要分佈於北部山區,因為氣候較溼冷,所以小米只有一年一穫,通常在2-3月種下、5-8月收成。除了要注意梅雨、颱風,也要避免寒害。由於小米只有一年一穫,長輩們為了要取得足夠食用一年的小米,通常都比較喜歡種穗較長的小米品系。

要如何區別不同的小米?芭翁老師說,小米基本上可分為糯性/非糯性。糯性小米通常用來製作小米糰,常出現在儀式中,象徵「凝固人跟土地、環境的關係」;而非糯性的小米,則可拿來煮稀飯、醃肉(Tmmyan)。


為了保種,芭翁老師會將不同品系的小米穗裝罐、編號、標記(來源:王章逸)

當我們進一步問起40個品系的小米之間,究竟有何差異?芭翁老師於是拿出一罐罐壓箱寶,嘗試向我們說明。透明罐裡是一根根結實累累的小米穗,外面除了有羅馬拼音的名稱,還有數字編號以免混淆。有一種末端開衩的小米,被稱作「猴子的手」;還有一種穗很硬、不容易脫粒,被稱作「打小孩的小米」;另外適合做酒釀、小米酒的顏色偏深;還有一種顆粒較大,營養價值高,適合老人、小孩食用的,在中文裡則被稱作「稷」。

把語言、祭儀種回來的小米魔術師

回想起最初要復耕小米時,芭翁連種子都沒有。因為部落已超過30幾年沒有種植小米,芭翁只得向農試所申請過去存放於其單位的種子。所有人都不看好,連有經驗的爸爸也有所保留,「我爸爸說這種子冰箱來的,他也沒什麼把握」。

直到小米收成了,芭翁拿著這些小米到處找長輩詢問名稱、用途,也煮給長輩品嚐,「請教會的人吃,很多老人家都哭了,邊吃邊掉眼淚」,有一個阿公說自己已經30年沒吃了,沒想到有天可以再次品嚐。

從女性長輩開始,越來越多族人加入關心起芭翁的小米田,有些人會在旁觀察小米的生長、提供建議與提醒;有些人體力好,則是直接加入田間的勞動工作。「小米不只迷昏我爸爸,他迷昏了所有人」、「小米就像魔術師,把語言、祭儀變回來」。芭翁老師與帶玄機地說。

原來發芽、長出兩片葉子、出穗……,小米在不同的生長階段,有不同的名稱;不同品系也有不同的命名及使用特色,許多與小米相關卻不曾出現在日常對話中的詞彙,透過訪談、聊天、查找文獻等方式一一被挖掘出來。又如小米收成後,依照泰雅的gaga,第一口要交給家裡年紀最小的小朋友,因為他在這個家的時間會最久。隨著小米在部落重新出現,長輩對於飲食、語言、祭儀的記憶,才一塊塊被拼湊並記錄下來。

未竟的小米復耕之路

芭翁老師復耕小米的故事,感動了許多人。尖石鄉、台灣各地原鄉都有族人來向他索取種子、請益小米種植的知識。田埔的小米復耕之路,即將邁向第8年,部落中雖然許多熱心的長輩,會在農忙時給予協助,但各家仍多種植小米以外的經濟作物。


乍看就是小米,細看卻會發現顆粒大小、穗狀、長度不慎相同,每種小米都有其名稱及效用(來源:王章逸)

隨著氣候變遷日益嚴重,許多農業研究相關單位,開始提倡保種的重要性,他們從其他國家、部落搜集不同品系的小米,希望芭翁幫忙復耕。「明年可能增加到一百多個品系,都不知道怎麼種。」芭翁老師不由得擔心起來。

由於飲食習慣與產業方向改變,若要求族人大面積種植小米,或許有些不切實際,但保種所需的土地面積較小,對經濟作物的生產規模影響不大。芭翁老師期待來年有更多族人因認同而加入保種行列,讓田埔的小米復耕之路能夠走得更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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